脚印

只看该作者 · 2014-2-14 10:57

第一夜

我这个故事不知道是否有人听过，或许有人深信不疑，或许有人嗤之以鼻。但无论如何，故事都在流传，因为这世上总有太多太多不可知的事或者物。这事或物想来神秘诡异，虽无人见过，却人人知晓。虽不至于个个兢惧，但至少人人都还心存芥蒂，至少不敢心怀叵测，妄自污蔑。

我这个故事，便是从一个传说来的。

老人常说，人过世以后，都要去转世。然而这转世的过程可远非闭眼睁眼这么简单。死后人有魂魄，魂魄需得沿着过去走过之路一步一步回走，看尽一生经历之事，荣华富贵或穷困潦倒，骄奢淫逸或勤俭朴实，飞扬跋扈或谨言慎行，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然后魂归望乡台，待肉身入殓，经历生前审判判，择轮回之道，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尽此生，投入彼世滚滚红尘……

这个故事，就从走生前路说起。

这事，本是瞎子告诉我的，他说，走生前路，不是魂魄飘回去就成了，而是背着一个背篓，捡回这一世每一个脚印。

瞎子是孤苦伶仃一个人，自我记事起，便是如此。村外几里路远有个小庙，仅有个容身之处，平时也没什么香火。文化大革命那年铲除牛鬼蛇神，也要废除封建迷信，于是有人便说要拆了这小庙。那时候瞎子还不是瞎子，但也是孤苦伶仃，平时在我们这几个邻村乞讨为生。晚了，便回到庙里，铺上茅草休息。**说要拆了小庙，乞丐就挡在了自己“家”前面，死活不让，争执下几个人怒将乞丐绑起来拷打，又去游街。

乞丐命薄，经不住拷打，竟奄奄一息。恰巧碰到那一日天降大雪，众人便将乞丐扔到小庙，待到晴日再做打算。什么“打算”？或许众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再说透，四散回家了。

这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直下的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待晴天大亮，众人开始收拾清扫街道。忽然有人想起拆小庙的事，便叫了几人一起去看看，或许还要收拾那乞丐的身首。

哪知三五人一到小庙，却见那乞丐竟似坐着，斜靠在一尊菩萨像下面。仔细看去，有人发现乞丐双目翻白，以为他死了，便叫了一声“喂”。谁知乞丐慨然一声长叹，直吓得众人屁滚尿流。反应过来后，几人心里发怵，不知道这濒死的乞丐如何不吃不喝熬过了这三日。

有人大着胆子骂了一句：“你这乞丐，怎么还没死？”，乞丐用坏死无光的白眼望了那人一眼，说道：“生死本就一线差，我生或者死你怎么能看得清，你连自己的生死都不知道吧”。那人听言大怒：“这兔崽子还不知好歹，竟敢骂人，看这次不真把你打死算你厉害”。

乞丐淡然一笑，用手指了指他们身后：“如果你们没死，怎么来的路上，竟没有一个脚印？”

众人一惊，不禁回头去望，那来的路上一尺来厚的白雪地竟平整如镜，哪里有一个脚印？

几人经此一病不起，不久全然过世，一时间乡里引起轩然大波，再没人敢染指乞丐和小庙的事。乞丐经了此事，双眼尽瞎，于是成了瞎子乞丐，成年累月在附近几个村上继续乞讨，众人心生敬畏，便不时接济他一下。我们这群小孩子，也得以有机会听他讲他的“瞎话”。

(2014.2.14 第一夜)

只看该作者 · 2014-2-17 09:33

第二夜

对于瞎子，我们家是极其敬重的，因为他救过我的命。

这事还要从很早以前说起，早到我还未记事。

瞎子自从眼瞎之后，不知从哪里找了根竹竿做盲杖，一路敲敲打打去讨生活。说来也奇怪，虽然他看不见东西，但仅凭一根竹竿，就能在附近几个村子里来来回回转悠。有人问过他，他是怎么辨识方向和路程的。他只是笑笑，说：“有时候，比眼睛更重要的是心，眼睛会骗人，所以你们还不一定有我看的清楚哩。”大家都只是笑笑。

瞎子总是背着个背篓，嘴里哼着大家听不懂的曲调和词句，偶尔他会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放进自己的背篓。大家以为他在捡破烂，可是从没有人见他去废品站卖过。

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件事，是在我两岁时候的一天下午。当然我还并不记事，这只是我母亲这样告诉我的。

其实是从早上就开始的征兆，平素我醒的早，醒了之后母亲就给我穿衣服，然后放我在院子里玩，自己到灶房给全家做饭。偶尔我会哭闹，她就用豆粉兑上开水倒进奶瓶里给我抱着玩。可是这一天，母亲起床很久都不见我醒来。当时以为我昨夜睡得晚，今天太困，所以就直接去做饭了。

哪知饭都做好了，全家人都开始吃饭了，我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母亲到床边叫了我几声，我迷迷糊糊答应了一下，但眼睛都没睁开。怕我饿了，母亲把仍是熟睡的我抱起穿了衣服，然后强喂我喝了点豆粉，又让我继续睡觉。

直到中午，我仍然是昏睡的样子，母亲觉得不对，使劲将我摇醒。我半睁着眼，浑身瘫软，仍是哈欠连天。母亲以为我病了，摸摸头，也不发烧。关键昨天还活蹦乱跳，一点征兆也没有。

午饭之后，母亲知道不能耽搁了，从邻村请了附近仅有的医生来看。医生给浑身检查了一下，也不知道个所以然。母亲无奈，请村上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看看。下午的时候，我们家院子里便挤满了村里的邻居。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也有说是病了，也有说是鬼神上身了，也有说是冲撞了菩萨了……但说了很多，也没能解决问题。末了，大家也散了，留母亲在哪里抹眼泪。

就在这时，母亲留意到有一个人还矗在院子里没有离去，母亲抬眼看去，那人是瞎子。

瞎子伫立在那里良久，并不言语。母亲平时不愿招惹他，只是这时也是病急乱投医，便问道：“老先生可有法子救我孩子？”而后又说了好多感谢的话，说的泪眼婆娑，伤心不已。

瞎子沉默了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奇怪的音调唱了几句词。他慢慢地晃过来，然后用他那根竹竿在我母亲面前画了一个十字，退几步，再画一个。如是这样画了十几个，直画到大门口。然后他放下背篓，从盖子下面摸索了一下，仿佛拿出了什么东西——母亲看不到，然后一一放在了十字上面。他跟母亲说：“把孩子脚着地，倒着走回到门口”。

母亲将信将疑，便照做了，背朝着门将我放在地上，用手一步一步将我的脚挪回门前。我的脚踏到最后一个十字的时候，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自己起身往门外跑着玩去了，一路上还开心的大呼小叫，留母亲在那里目瞪口呆。

母亲再去看瞎子时，早不见了踪影。后来我长大了，母亲把这件事告诉我了，我遇到瞎子的时候问他：“你那天往地上放了什么？”

他面无表情:“是脚印”。

(2014.2.17 第二夜)

只看该作者 · 2014-2-19 09:31

第三夜

村西口有一棵榆树，在我小的时候各家各户还养牛。有时候放牛回来，有人便将牛拴在这棵榆树上休息。渐渐的，榆树的一截被牛啃掉了一圈皮。

可谁知这榆树生命力竟这般顽强，几年过去榆树长到一抱粗细，长得是枝繁叶茂，唯独一段的树干是一副“露骨”的丑样子。

后来没人养牛了，村西口便成了一片空地，瞎子每个傍晚都坐在那里休息。那时孩子们倒也不怕他，反而一起围坐在他旁边，要他讲故事。瞎子便倚在老榆树下，给那些孩子讲一些什么没良心的儿子如何不孝、山村里走出的贪官如何忘本、不忠的丈夫怎样骗人。那时的我们其实根本听不懂这些事，他也不会用什么说书人的调腔，只是用家乡的一些粗话去平平淡淡讲述。我记得最清楚的便是，每个故事的结尾，坏人必定被捉到地府，被**拷打。

那些题材对小孩子来说实在太晦涩了，所有人都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或许大家在意的都是最后的受刑拷打什么的，因为听来刺激过瘾。然而晦涩虽晦涩，每个傍晚，所有的孩子仍旧是围过来听他讲。他也不厌烦，仍旧把那些故事翻来覆去地讲。此时伴着夕阳余晖，天地渐渐灰暗，那沙哑的嗓音显得是那样瘆人，可是竟没有一个人离开。

晚饭做好，各家都扯着嗓子唤孩子回家吃饭。孩子们开始一哄而散，瞎子却仍然坐着，又用奇怪的嗓音去哼唱他的那些调子。我走的晚，听的也多，可是不论怎么听，始终是连一句话也听不懂。我只记得瞎子唱完，在朦胧的夜色中继续坐着，从背篓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放在嘴里去嚼。

也许那是他的晚饭，也许不是，因为毕竟对他来说，白天和晚上，又有什么分别？

在我七岁那年，我第一次知道了瞎子唱的什么内容……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天黑的晚，众人都回家吃饭了，我又是最后离开。可奇怪的是，这天瞎子居然并没有开口唱。我有些好奇，便上前去问：“你今天怎么不唱你那些歌儿了？”

瞎子挑了挑眉毛：“从来没人这么问过我。”

我便好奇了：“没有人问过你这些歌儿吗？”瞎子点点头，我又问“为什么？”瞎子顿了一下，良久才回答道：“因为他们根本听不到。”

我仍是不明白什么意思，瞎子指了指身边示意我坐下，我顺从地坐下来。瞎子问我饿不饿，我说饿，结果他从背篓里掏出来一张奇怪的饼递给我。我看了看这张饼，张嘴尝了尝，味道有点怪，但我还是很快就吃完了。

这时候，瞎子又开始唱了，我突然之间双耳一清，竟将他那歌声听的一清二楚：

远远地山脚下哟

有一片苹果林

苹果林里的苹果哟

是多么诱人

远方来的客人哟

你要想尝一尝

可必须交换出你的脚印

远远地山腰上哟

有一片葡萄林

葡萄林里的葡萄哟

是多么诱人

远方的客人哟

你要想尝一尝

可必须要交出你的眼睛

高高地山顶哟

有一片桃子林

桃林里的桃子哟

是多么诱人

远方地客人哟

你要想尝一尝

可必须交出你的心

唱到这里，瞎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歪过头定定的“看”着我，那眼白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下竟然是愈发明显。不知怎么我想张口说话，可一张嘴，那奇怪的歌儿竟然脱口而出。我有些慌乱，急忙往家跑，可我边跑嘴里还是停不下来，一直在唱。我仍然记得我慌乱中回头看过一眼，瞎子笑了，而那笑容，竟是一种欣慰的笑，仿佛做成什么一般的释然。

我回家后，大病了一场，一个月之后才下的床。

(2014.2.19 第三夜)

只看该作者 · 2014-2-19 09:35

只看该作者 · 2014-2-19 10:32

恐怖小说？还好嫌太长没看

只看该作者 · 2014-2-21 11:17

第四夜

自我出生到现在，几乎从不曾得病，更不用说打针吃药。唯一的一次也许就要算的上两岁多那次的“丢魂”，最后，是瞎子给我治好的。

而这次，也是瞎子帮我“治”好的。

我这病说来太奇怪，一回到家便高烧不止，昏迷，说胡话。我自己感觉就好像瞎子的“歌声”一直在我耳边嗡嗡怪唱，不休不止。而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路，一条仿佛熟悉而又陌生的路，在那似曾相识的小路上绵延着一行歪歪扭扭但清晰的脚印。

母亲开始请来了医生，可是打针吃药都不灵，后来又去县城医院，竟然也没有一个医生能说出个所以然。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二十多天，没辙了，家人才将我带回来家里。

这天，母亲去到村口找瞎子，两个人在大榆树下说了很久，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我后来听瞎子说母亲苦苦哀求了他好久，哭着求他把我救回来。

后来瞎子终于肯来了，而他，在我们家举行了一个仪式。

他用他那根竹杖，在我们的院子里写写画画，没有人看得懂是画的什么。画成之后，他又让我母亲从村子里找来了上百位老人，每个人站一个位置，最后把我放在中间。这时候，眼尖的人说那是回生阵，又有人说那是八卦阵，还有人说那是往生阵……瞎子都没有反驳，甚至都没有回应。

每个老人都踩了一下，然后瞎子抱着我从这些脚印上一一走过，每走过一步，他都弯腰从地上捡起什么放到背篓，就这样一步一弯腰，走完一周。末了他把我放到床上，从背篓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我嘴里，让母亲用开水给我送下。

一切结束之后，他自顾自的走了，没有回头看一眼。

两天以后，我渐渐清醒，母亲含着眼泪的眼里露出欣喜和苦涩。看我迷糊的样子，母亲将这些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然后抱着我大哭起来。

我一直以为那眼泪是因为我“活”过来的喜悦，可是十天以后我才知道那不全是。

因为瞎子背着背篓来到我们家门口，来接我离开。

我这才知道，瞎子那天对母亲说，我的命本就是瞎子给的，如果在让他救我，他必须带我离开这里。

就这样，在那个下午，我背上瞎子的背篓，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我生活几年的土地，走向了另一片我“熟悉”的地方。

熟悉，是因为这片土地，就是我在昏迷时候梦里出现的那片土地。

我问瞎子，我们要去哪里，要干什么。瞎子告诉我，我们要去给一个人捡脚印。

我懵懵懂懂的，瞎子便将人死后必须走一遍生前路的故事讲给我。讲完我问道:“不是每个魂捡自己的脚印吗？”瞎子“目光”渺远:“他是个**犯”，便再没有开口。我也没有再问，不知道这“**犯”是被困在地府，还是直接魂飞魄散了。

每个走生前路的魂魄，都是沿着生前所历之事逆行，溯着脚步往出生的地方走。所以我们给这个“**犯”捡脚印的第一站便是他的死亡之地。

到了这里，我仿佛知道了什么叫“**犯”。

因为这里是法场。

地上有一行清晰但凌乱的脚印，看上去像是被跌跌撞撞的带出来的。我在瞎子的指示下将那行脚印捡进了背篓里。捡完最后一个脚印的时候，我再回望背篓，这段事便在我眼前浮现出来了：

这是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大腹便便，秃顶富态，一脸的官像，或许是个大官。他被狱警从牢房里带出，一路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最后被注射了什么药，然后带上头套，一枪毙命。

虽然隔着头套，我似乎还是感觉到了脑浆崩出的样子，浑身一哆嗦，回头去看瞎子。

瞎子说道：“你还记得那个歌儿吗？”我点点头：“记得”。瞎子顿了一下说：“那只是一段，其实后面还有。走吧，我们去下个地方，我以后教你唱下一段”。

(2014.2.21 第四夜)

只看该作者 · 2014-2-24 09:22

第五夜

下一个地方是审判庭。

我在这里知道了这个“**犯”的罪行。

这是个大官，省里的副书记，被指控贪污、受贿、买凶杀人、包养情妇……算的上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他在审判庭上灰头土脸，一直没有抬过头，或许是心中有愧，或许是觉得汗颜。我突然想起在大榆树下瞎子给我们讲的那些故事，结局都是在**里被拷打。也许那些故事，就是他在捡脚印的时候看过的吧。

瞎子是谁？他从哪里来？他是干什么的？我竟从来都没有问过。

我和瞎子继续沿着他的脚印往回走，慢慢走向他被捕之前的生活。

瞎子没有叮嘱我仔细听，而是直接开口唱了起来，或许他知道，他唱的每一个字，到我的耳中都是字字可闻，句句清晰：

农夫农夫哟我来问

为何你这苹果长如笋

那苹果的样子这般怪

怪模怪样的像脚印

不过这样子虽然怪

味道反而好的很

农夫农夫哟我来问

为何你的葡萄黑白身

这葡萄的样子那般怪

活像一串串眼睛

不过这样子虽然怪

却让我吃的满身劲

农夫农夫哟我来问

为何你的桃子红彤彤

这桃子的样子那般怪

又跳动来又血淋淋

桃子个大颜色艳哟

不过味道淡得很

一到逮捕前，我发现脚印变得很浅，而且很模糊，我们来到了一个会议厅，一大群的干部在召开什么会议，肥肚腩官腔十足地做了个开场白，“大家好，下面我来为大家说两句，为了响应党中央、国务院的号召，提拔一批优秀的干部，给领导班子注入新的血液，更好的为人民服务……”长长的讲话让人昏昏欲睡，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提拔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我们溯着他的脚步往前，“跟”着他到家里，结果看到那个眼镜男正笑眯眯递上来一个大篮子，说是土特产。大肚腩接过篮子说自己的孩子爱吃这个，就接下了，但下不为例。眼镜男离开，大肚腩打开篮子，里面一沓一沓的红票子……

再往前，肥肚腩的结婚纪念日到了，他给自己的老婆买了串水晶项链，两个人在一起吃晚饭，肥肚腩说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

再往前，肥肚腩去了自己的私人别墅，去和自己的“金屋藏娇”私会，他掏出了那串水晶项链，但那年轻女人不喜欢，丢还给了他……

我突然对这个肥肚腩心生厌恶，不但觉得他面目可憎，即便是捡脚印也觉得心里不畅快。我问瞎子：“‘**犯’最后会怎样？”瞎子说，“投胎转世。”“若是不捡这些脚印呢？”

瞎子乜斜着“看”了我一眼：“那魂寻不得归途，到不了轮回之处。”我一把将背篓摔在地下：“这种人活该被关在**，或者成为孤魂野鬼，还要他超生转世做什么？”

瞎子并不言语，只是缓缓将我打翻的背篓扶起，然后将散落一地的脚印拾回背篓：“每个灵魂自降生都是平等的，为恶之身也必有一个善之源。”他将背篓递到我手里，“每个人自出生都是纯净的，脚步也是踏实的，所以清晰而厚重。但在成长的路上，他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果园，靠出卖自己得到攀爬的捷径。于是迷失了脚步，迷乱了目光，丧失了心志。他的脚步便会浅薄，模糊，轻浮。”

瞎子敲了敲自己的竹杖，指指我面前的路，“也许你想看看他以前的样子，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到时候你可能就明白了。”

瞎子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我无法抗拒，我便跟随着着他“笃笃”的敲地声继续前行。

我们又随着脚步的方向，“看着”他如何在官场上望风使舵，如何对敌人心狠手辣，如何对朋友两面三刀。在我渐渐接近“麻木”的时候，我发觉他的脚印渐渐清晰起来，秃顶慢慢“长”出了毛发，大肚腩缓缓“缩小”，显出了一个不一样的面目。

瞎子说，“那首歌，还有最后一段。”说完他便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2014.2.24 第五夜)

只看该作者 · 2014-2-26 09:19

第六夜

瞎子的声音怪异而渺远，我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便张开了嘴，仿佛我天生就会这音调一般：

远方的客人哟

你小心爬

没有了脚印哟

可走不稳

若不是你这般慷慨哟

我哪有这苹果满园林

远方的客人哟

你小心爬

没有了眼睛

可看不真

若不是你这般慷慨哟

我哪有这葡萄美如珍

远方的客人哟

你歇歇脚

休怪这桃子味道淡

只怪你胸内早无心

若不是你这般愚蠢哟

我又怎么得到你的肉身

不必流泪哟也别伤心

因为你我本一人

唱到这里，这首怪异的歌儿也终于结束了，我先前似乎只是知道他唱什么歌，却从来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直到现在我似乎才有了思维，去琢磨这歌儿里的意思是什么。

第一段歌里面讲了一个人想要上山，遇到一片果林，果林的农夫问这人要不要吃苹果，想要吃的话必须用脚印来换。之后又遇到了一片葡萄林和一片桃林，果林的农夫又分别要求他用眼睛和心来交换。

第二段是上山游客的回答，本来这几片果林的描述就已经够怪异了，更怪异的事却是这果林里的果子居然和游客所拿出来交换的东西一模一样。而最后，这个人真的拿自己的脚印，眼睛和心交换了。

就在我以为第二段就结束的时候，却没料到还有最后一段。在这一段里，“好心”的农夫凶相毕露，终于承认了他是用阴谋骗去了游客的身体，然而最后一句话锋一转，农夫和游客竟然是一个人……

我转身去看瞎子，瞎子缓缓说道：“人生就似爬山一样，大家穷其一生去爬那峰巅，山路上必然会遇到各种诱惑。我们明知道那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却还是要去尝试，直至最后出卖灵魂到麻木，都不知自己一口一口吃掉的不是桃子，而是心。”

“那农夫是？”我问道。

“我们常以为是外物诱惑了自己，其实说到底外物只是让我们变得自己不认识自己。”

十八岁的肥肚腩——不应该叫肥肚腩了，因为此时的他刚考上大学，要从旧山村往山外走了。他戴着个眼镜，文绉绉的样子，身后站着一众乡亲，用殷切的眼神看着他。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不屈与奋斗的神色，他身上显示出的是完全不同于那大腹便便令人厌恶样子，而是一种年轻的活力。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接下来，是他在高中学校里枯燥的学习生活。接下来，是他初中时候的，接下来，我们我们在一个下雪天回到了他的家乡。

瞎子伫立在小庙前良久不语，而他身后的我，早已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因为，这就是我的家乡。

“这……”我有些口干舌燥。瞎子并不接口，缓缓转过身指了指我的身后，我下意识咽了一口，回头去看：

白茫茫的雪地上一望无垠，而我们来的路上，没有一个脚印。

我跟着他来到了他七岁的时候的家里。一场大病，家里人都急坏了，院子里挤满了乡亲，后来听说祖上有传闻老人祈福可以救孩子，全村的老人一起到他家里。百岁的老人亲手点燃了香火，一众人在灵牌前三拜。一刹那间我觉得自己泪流满面，可我的脸上一滴泪都没有——鬼魂是没有眼泪的。我穿过众人走到屋里，看到在母亲怀里缓缓睁开眼睛的他。这张脸，我再熟悉不过。

因为，他就是我。

(2014.2.26 第六夜)

只看该作者 · 2014-3-1 09:21

第七夜

“生，或者死，有多少分别？有时候死去便一了百了，有时候活着却受尽煎熬。”

瞎子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从望乡台看过去，肉体火化，我本是没有感觉的，可此时回想着我那一生，我竟真的如在烈火中被炙烤着。我不敢去看，也不敢去回想，但我一转身，便将投入到下一世的轮回，再不会记得半点今生。

瞎子走下望乡台，竹杖又在路上“笃笃”响起，伴着那声响，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里最严厉的拷打，也许就是让一个坏人知道，他自己有多坏。”

我转过身看他的背影，看到他的脚印一个一个清晰而又坚定……
(2014.3.1 第七夜)

只看该作者 · 2014-3-1 23:20

太长了

只看该作者 · 2014-3-3 10:07

后记

《脚印》到这里也结束了。

七个晚上，七千多个字，平均相当于每个晚上一篇高中作文。由于一直是用的手机写的，没什么格式可言，所以最后一天就拿来排了个版，一起放出来再连贯的看一遍。

“脚印”的这个想法其实很早就有了，但一直都是只有一个象征意义，也没具体将他放在一个什么样的场景之中。这次正好有闲暇时间，就想了一个故事，从构思到“第一夜”成文不足半天，而后边想边写，总算用了一周的时间完成了我许久没动笔的“回归”。

故事主要讲的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灵魂，如何在“瞎子”的引导下唤醒自己的“良知”，进而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看待一个“**犯”，最后发觉这是对自己的一个“审判”。其实故事写到这里还是有很多疑问没有为大家解释，比如“瞎子的身份”、“‘我’两次生病的意义”、“瞎子故事的意义”等等，但是解释太多反而会让大家丧失一种神秘感和思考。（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根本解释不了，哈哈。）但我相信我所要表达的意思，大部分人已经看懂了。可以说成是一种“醒悟”和“救赎”，虽然这种救赎从某一方面看来是没有意义的——毕竟轮回之后善恶清零，本就没有人再受上一辈子“恶”的影响了。但《脚印》的意义对活着的人来说也许会更重要一点，它会提醒我们时常回头去看看，好让我们知道自己有没有走歪路，自己是否走的踏实。

一直有人问我素材的事情，我就在这里再简单讲两件事。

母亲告诉我，在我两岁那年，有一天早上睡不醒，怎么摇晃都不行，最后母亲把我抱到我们前院我一个长辈那里。当时我的曾祖母刚去世不久，我的这个长辈和我曾祖母是一辈，按辈分也是我的曾祖。老人家都有一些“迷信”，她认为是我去世的曾祖母生前太喜欢我了，所以去世之后也舍不得我。于是她就在院里画了个十字，把我放在那，在旁边“祷告”，我们那叫“愿意”。她“愿意”了很久，说了些“知道你平时疼他，但是走都走了，你肯定也希望他能好好的”之类的话。最后说完我自己站起来就跑着玩去了。

第二件事是关于我的祖母，大约在我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父母外出打工，祖父也经常不在家，我就跟我祖母一起住。祖母只有小学文化，所以只能照顾我的起居生活，对我的学习没法帮助，我当时在心里是有些轻视之类的想法的。那些年村里的老人都信“主”，也就是基督耶稣，她经常晚上去聚会，便带上我，有时候也教我一起唱主歌。有一天晚上我发高烧，当时村里没有医生，最近的医生也离我们很远，我已经将近意识模糊了，感觉好像梦里有一大群闪光的东西在爬。但我清晰的记得，我“没文化”的祖母半夜在我们的堂屋——那里有一张“以马内利”的十字架画像——祷告，一直小声在祷告。第二天早上，我就全好了。

我向来是不信鬼神的，所以这些事情可能就是我没睡醒或者发烧结束我就好了的碰巧之事。但是对我来说，我更看重的是那个过程。所以我宁愿相信是母亲、曾祖母、祖母对我的爱把我“救”了回来。

这，就是那些“仪式”的来源，对我来说，也许我早该“死”了，是他们，“借”了我一生，我是沿着祖辈父辈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回到人世间的。

基督主张说：“人生来有罪”，佛教主张前世的因果报应，其实再多不同的形式，目的都是为了让人行善。《脚印》的意义也是一样的，也许我们永远都成不了那个“肥头大耳”、丧尽天良的“我”，但归根结底我们都做过太多“坏”事，这些坏事让我们脚步轻浮、偏差，所以我们应该时时回头看看，看我们的背后是不是哪一天，真的没有了脚印。